申时,日影西斜。若翻开黄历,指尖滑过乙亥年六月十一那一页,墨迹晕染的刻痕里藏着一套无声的密码。木猪之年,天干乙木如藤蔓缠绕地支亥水,水生木长的格局下,夏至后的溽热裹着潮湿渗入砖缝。此刻的时辰,总叫人想起檐角铜铃被西南风吹得发颤的模样。
六月在古历中称作荷月,但农人更习惯唤作“伏前”。田间稻穗刚灌浆,蝉声撕开暑气,申时的阳光早褪了午时的毒辣,却仍把石板路烤得泛白。老辈人常说这个时辰“阴阳交争”,井水凉得沁骨,灶膛火星却噼啪乱窜。翻检《协纪辨方书》,会发现当日宜祭祀、破土,忌嫁娶、远行——倒与民间流传的“申时三刻,鬼门半开”暗合。
干支纪年法藏着五运六气的机关。乙亥纳音山头火,偏偏撞上午月水旺,水火既济的卦象下总带着某种危险的平衡。占星家盯着紫微垣看了一整天,直到申时火星入轸,才在茶渣堆里叹了口气。茶碗底凝结的残渍像极了龟甲灼裂的纹路,让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洛阳桥头遇见的蓍草贩子。
节气轮转的力道总在细微处显现。六月十一离小暑还有五日,但桑树叶背已爬满蚜虫。货郎担子里的雄黄粉早卖空了,药铺掌柜把最后一包艾草递给戴竹笠的妇人时,瞥见街角算命摊的幌子被风卷起半边。申时的集市总带着倦意,连讨价还价声都透着绵软。
《梦溪笔谈》里记着某年六月十一申时地动,后来者总爱把这类异象与干支勾连。其实翻开地方志,这天更多记载着暴雨冲毁河堤,或是某家祠堂梁柱突生灵芝。时辰的玄机或许不在惊天动地,而在瓦当滴落的雨水突然改变轨迹的瞬间。
黄昏前的这段光阴最适合观气。有经验的郎中会在这个时辰望诊,说此时气血运行至三焦,面色最藏不住病灶。当铺朝奉眯眼鉴定玉佩包浆时,用的也是申时的天光——不够亮堂,却足够照见岁月摩挲的痕迹。
铜壶滴漏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。茶楼说书人收起折扇,后厨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窗棂。巷尾铁匠铺传来淬火的滋滋声,一缕青烟扭动着钻进云絮,而更夫已经拎着梆子走向城西。申时要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