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梆子刚敲过,年节的热闹仿佛被夜色吸走。初三日头还未升起,守岁的人早已歇下,只剩零星几户窗棂透出昏黄。这个时辰,连犬吠都显得稀落。旧时老者常说,初三子时是“年气”最虚的时刻——新旧交替的残影,在寂静中徘徊。
《协纪辨方书》记载未年正月属寅,寅为木,未属土。木克土却逢岁首,这矛盾像极了初三的尴尬位置:既非除夕的团圆,也不是初五迎财的喧腾。占星师会在此时观测紫微垣,寻找太岁方位偏移的征兆。三阳开泰的吉兆,或许正藏在星子明灭间。
灶王爷的画像还粘着饴糖,香灰积了半寸。主妇们特意留着供桌不撤,说是“留岁尾”。北方某些村落至今保留着子时洒黑豆的习俗,豆粒滚过青砖地的声响,据说能惊走躲在门缝里的穷鬼。有人翻出泛黄的黄历,指着“宜祭祀、忌远行”的朱批直摇头——当代人早不信这些,可总觉着该做点什么。
占卜学里寅时属虎,未年逢虎月,倒生出几分相冲的趣味。铜钱卦象显示“地火明夷”,暗示晦暗将明。这卦若放在农耕时代,该是提醒人们检查谷仓防鼠。如今深夜刷手机的年轻人,怕是连六十四卦名都背不全了。
道观里的值夜道士正在添灯油。供案上的桃木剑映着烛光,剑穗的影子投在《北斗经》封皮,恰好盖住“消灾”二字。守夜人裹紧棉袍打了个哈欠,浑然不知自己正站在阴阳交割的节点。古早的时辰划分法里,此刻属于“鸡鸣”前的最后沉寂,连更夫都偷懒少敲了半声梆。
某个藏书阁的蠹虫正在啃食《荆楚岁时记》,纸页间“正月三日为小年朝”的记载渐渐模糊。民俗学者翻遍县志,发现三十七个村落存在“初三不动火”的禁忌,理由竟各不相同。有说是防惊动年兽,有言要顺应五行,最离奇的说法关乎灶神与门神的博弈——反正百姓总能为传统找到解释。
寒意顺着瓦当滴落,在石阶上凝成薄冰。巡夜人灯笼晃过的刹那,瞥见墙根未化的残雪闪着幽蓝。这抹冷色让人想起《梦溪笔谈》提到的“夜光雪”,说是阴气凝结所致。科学时代的人们管这叫光的折射,可谁又敢断言古人全错呢?
远处传来婴儿夜啼,很快被母亲的摇篮曲压住。新生儿或许比成人更敏感于天地气机的流转。占候典籍里“子时婴啼主丰年”的判词,此刻倒成了最好的安眠曲。夜色浓得能研墨,而新岁的故事,正等着破晓时分的第一缕光来书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