甲午年,芒种后七日。日头悬在正南,影子缩成一点。这个时辰的天干地支藏着辛未与甲午的交锋,火土相生却暗含金气。黄历标注“宜祭祀、移徙”,可角落里的“月破”二字像块裂开的陶片。古人观星,总说午时阳气鼎沸,偏偏这日井宿偏离,朱雀七宿的翼轸二星泛着青白。
田间老农拄着木锨眯眼。蝉声突然弱了三分,云脚从西边推过来,带着股子闷湿气。灶台上的盐罐结出细珠,蚂蚁排着队往梁上爬。村里祠堂供着先蚕娘娘,香灰无风自落,在供桌前旋出个小涡。懂卦的老先生捏着三枚铜钱,掷了六回都不成爻。
午时三刻,城隍庙的签筒倒插在香案。解签人盯着第四十九支签的裂纹,嘴里咕哝“离中虚”。竹签上刻着模糊的《焦氏易林》残句:“泽中有火,朝覲者亡”。茶馆的说书人正讲到周武王渡孟津,惊堂木拍得比往日重,震得茶碗盖叮当响。
有人翻开《协纪辨方书》,指尖在“往亡日”那页停住。这个时辰出生的小儿,八字里午午自刑,胎元带着霹雳火。接生婆说婴孩右脚心有三颗红痣,排列像北斗。街角药铺的戥子突然失衡,三钱朱砂撒在青砖缝里。
道观的晨钟午时才响,惊飞柏树上的灰斑鸠。执事道士看着香炉里三根断香,转身取来桃木剑在檐下画符。斋房的水瓮泛着涟漪,映出云层里模糊的日晕。藏经阁的《开元占经》无风翻动,停在“日冠”篇,纸页上的蠹虫僵直掉落。
私塾先生教童子写“晷”字,砚台里的墨汁突然干涸。学童指着窗棂喊“快看日头吃月”,老先生扶正方巾,瞧见云翳边缘泛着血丝似的红。邻院的梧桐叶簌簌作响,树皮渗出琥珀色的汁液。蒙童的描红本上,朱笔批的圆圈渐渐晕成赭色。
渡口的老船工收起缆绳,说水下有东西顶船板。鱼鹰缩着脖子不敢下水,芦苇丛里飞出十三只白鹭。对岸茶山的采茶女提前收工,竹篓里的嫩芽泛着铁锈色。山神庙的门轴吱呀转了三圈,供桌上的米酒泛起细沫。
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石板街,午时的五响混进了第六声。药铺掌柜发现陈皮罐里生出了白毛,抓药的伙计盯着戥星发愣。酒肆旗幡上的“酉”字金边脱落,飘到街心被马蹄踏碎。铁匠铺的风箱拉不动,炉膛里的火苗蓝中带绿。
阴阳先生站在田埂上摆罗盘,磁针跳得像纺锤。远处乱葬岗的磷火青荧荧浮起,绕着新坟打转。牧童的竹笛吹破音,老牛挣断缰绳往东奔。井台上的辘轳自己转起来,麻绳勒进木轴三寸深。
日头开始偏西时,观星台的铜圭表投下双影。占候官在簿册上记下“晷景错位,其占为兵”。驿马在官道扬起黄尘,八百里加急的杏黄旗掠过城门。茶馆的说书人突然哑了嗓子,惊堂木裂成两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