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日沉西山,天色渐暗。丙辰年的正月初五,恰逢立春后三日。干支纪年中,丙属火,辰为土库,火土相生却藏暗涌。若翻黄历,这一日宜祭祀祈福,忌动土远行。时辰落在戌,狗守门户,土性厚重,暗合当年天干地支的微妙牵绊。命理师或许会眯眼掐指:年柱丙辰,月柱庚寅,日柱丁亥,时柱庚戌——四柱中火金相争,水土难调,格局带煞。
那年头还没时兴阳历生日换算。乡间老人记得真切,灶王爷画像刚揭下没几天,供桌上的麦芽糖还粘牙。戍时出生的婴孩,按老规矩得取个带"戌"字的小名,或拴条红绳在脚踝。可那年月,这些老例儿早被视作四旧。接生婆端着煤油灯的手抖了抖,窗外北风卷着爆竹碎屑,噼啪声忽远忽近。
星盘转动着隐秘的轨迹。寅月木旺,却逢庚金盖头;丁火坐亥水,好比烛火映深潭。命宫若在卯,迁移宫见七杀,主早年动荡。紫微斗数里,这样的盘多半要走南闯北。可那年头哪有南闯的余地?生产队的驴车都得出具证明才能出公社。倒是戌时的地平方位,西北乾宫有武曲化权,暗合后来时代剧变的征兆。
厨房飘来艾草煮鸡蛋的味道。产妇喝下第三碗红糖水时,接生婆突然念叨:"寅戌拱火,年时相冲,这孩子得防着丙午年。"丙午是马年,距丙辰整十载。后来真到了那年,县城中学操场贴满大字报,教室玻璃碎了三成。当然这都是后话,初五那晚没人能预见。灶膛里的柴火哔剥作响,新糊的窗纸被吹得鼓胀。
若按《协纪辨方书》推演,此日时犯"河魁",忌嫁娶纳畜。偏巧公社的种猪那晚挣脱栅栏,撞翻三只陶瓮。饲养员举着火把追了二里地,鞋底沾满冻硬的泥浆。这事后来被记在值班簿上,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:初五戌时,生猪逃窜,损失未计。
命盘里的庚金双透,压在丁火之上。金火相激,最忌见水。偏巧日支坐亥,时支藏辛。这配置搁在旧时,算命先生得收双倍卦金——解煞要费心神。有人会说这是"火炼秋金"的格局,得木疏通方成器。可那年春天来得迟,杨柳枝直到二月二才泛青。
戌时的梆子敲过两遍,公社大院的广播突然滋滋作响。杂音里隐约传来哀乐的前奏,但很快被风雪吞没。接生婆把剪刀在火上烤了第三回,婴儿终于啼哭出声。远处传来狗吠,连成片的,不知谁家没拴住的看门犬。二十年后的某个雨夜,这个戌时出生的青年会攥着火车票,在月台被检票员拦下——介绍信少盖了个章。
灶王爷的画像注定没贴回去。供桌改成写字台那年,戍时生人正在县城读高中。地理课本第38页折着角,那页印着中国铁路干线图。西北方向的粗黑线条像道符咒,从兰州直指乌鲁木齐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,粉笔灰落在庚戌两字上,渐渐模糊了笔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