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支历法中,壬午年的水气与午火的碰撞,总让术士们眯起眼多看几眼。水在南方午位被火蒸腾,看似相克,实则暗藏生机——农谚里讲“水火既济”,说的便是这种微妙的平衡。那年八月十八恰逢白露后三日,暑气未散尽,晨间叶片凝的露珠到午时便蒸得只剩一圈湿痕。
正午的日头毒得很。乡间老塾师摇着蒲扇,在檐下翻《协纪辨方书》,指节敲着“八月辛酉宜动土”那行字。突然西边传来铜锣声,原是镇上药铺掌柜在追偷参的乞儿。时辰的凶吉与人间琐事总这般交织,黄历上的红黑字拦不住烟火气。
阴阳先生偏爱这个时辰测字。有人递上写于桑皮纸的“鷄”字,先生蘸茶在石板上画了五道横线:“鸟栖木为鷄,木数属三,五减三余二,二主离卦。”说着瞥向门外被晒蔫的柳枝,“离中虚,所求之事怕要落空。”问卦者脸色顿时比柳叶还青。
驿站旁酒肆的幌子被热浪掀得直晃。跑商的汉子抹着汗抱怨:“都说午时三刻问斩凶煞,咱们这运货的时辰倒比刽子手还难熬。”柜台后掌柜拨着算盘应声:“戌时的驿马星才要命呢,去年王记布庄赶戌时卸货,三车苏绸全喂了暴雨。”檐角铜铃忽地叮当响,不知是风动还是煞动。
村口古槐下聚着纳凉的老人。穿葛布衫的瞎眼阿婆突然开口:“今早听见斑鸠叫了七声。”周围人闻言都停了话头——斑鸠单数鸣主丧,双数主喜。七这个数卡在阴阳夹缝里,教人心里硌得慌。蝉鸣骤然炸响,压过了所有揣测。
县衙后院的日晷针影刚指到午正,师爷捧着河工图撞进书房。知县盯着图上的朱砂标记皱眉:“壬午年修堤最忌土龙翻身,这动工日子...”话音被窗外炸开的炮竹截断。原来是东街糕饼铺新开张,掌柜哪懂什么黄道吉日,单挑了客商最多的晌午讨彩头。
道观里的香灰积了半寸厚。小道士扫殿时发现供桌下有张皱巴巴的签文,第三十四签“鱼跃龙门”被指甲掐出深痕。抬头望见梁上悬的铜镜,镜中自己的脸被正午阳光切成两半,明暗交界处似有未燃尽的祈愿在浮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