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初泛,云隙间漏下几缕淡青色。乙亥年的第三个月首日,卯时方至,檐角铜铃轻颤,惊起枝头栖鸟。干支纪年中,乙属阴木,亥为水畜,木浮于水,暗合春深时节草木勃发之势。古人观天候地,常将此刻与“生发未定”相连,农谚有云:“三月卯时露,稻谷不愁熟。”晨雾裹着湿气,浸透田间新芽。
鸡鸣三遍,灶膛柴火噼啪作响。乡野间流传的《时宪书》记载,亥年三月初一若逢卯时,当避西南行。这说法源自二十八宿中的井木犴当值,犴兽主刑狱,西南属坤位,坤为地母,二者相冲易生口角。不过老辈人倒不较真,只说“卯时炊烟直,家中无闲事”,瞥见烟囱笔直升空便心安。
竹简残卷《日者说》提过乙亥年卯时的特殊卦象。将年月日时四柱换算成卦,得震上巽下,雷风恒卦。恒者久也,卦辞却言“浚恒,贞凶”,看似矛盾的说法藏着玄机——春雷虽能唤醒蛰虫,若雷声过频反损地气。这日清晨若有急雨,秋收时谷粒必欠饱满;若晴空无云,则要防夏旱。
东厢房传来捣药声。药铺掌柜总选这个时辰炮制柴胡,说此时采摘的根茎“得卯木之气,疏泄最效”。街角卦摊的老先生摸着山羊胡,给求问婚期的姑娘排出个水火既济卦,嘴里念叨“卯时问姻缘,宜缓不宜急”。谁也没注意青石板上爬过一只背甲沾露的龟,慢吞吞钻进墙根苔藓里。
书院窗棂透进的天光渐亮,蒙童捧着《月令七十二候》诵读:“清明后十五日,桐始华。”可今年桐花早开了七八日,私塾先生皱眉盯着院中歪脖柳,去年这个时候柳絮还没飘呢。更夫敲完最后一记梆子,揉着发酸的手腕嘟囔:“节气乱了套,怕不是地脉有变?”
茶肆二楼凭栏处,两个戴方巾的士人争得面红耳赤。一个说卯时阳气初升最利作画,墨色能渗入纸背三寸;另一个坚持此刻宜静坐调息,引东方青龙之气。争论声惊得檐下燕巢里雏鸟探头,扑棱着光秃秃的肉翅。柜台后掌柜拨着算盘珠子,突然发现今日头柱茶客给的铜钱里,混着枚前朝通宝。
日头攀过屋脊时,城隍庙前的卦旗不再飘动。卖炊饼的老汉掀开蒸笼,白汽腾空化作云朵形状,转眼被风吹散。巷尾井台辘轳吱呀转动,打水的妇人望着水面倒影愣神——昨儿个井水还清冽见底,今晨怎的泛着层油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