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黄历翻到戊辰年正月初八那页,墨印的"宜祭祀、忌动土"被指甲掐出凹痕。辰时三刻刚过,东南方飘来的云絮遮住檐角脊兽,门环上系的红绸带突然无风自颤。这个时辰出生的人,命盘里带着七分木气,偏遇上年柱戊土压顶——像种子卡在石板缝里,总得找条斜着长的路。
街角卖春联的老头儿惯用梅花易数。他说初八是"蚕过年"的日子,得用桑枝蘸清水点在蚕匾四角。可城里哪还有养蚕的?这规矩倒是在茶馆说书人的段子里活着,混着茉莉香片的热气,变成某种悬浮的隐喻。巳时的太阳刚爬到瓦当位置,青砖地上投下的光影裂成细线,倒应了《协纪辨方书》里"寅申巳亥四时,天地门户开"的旧话。
灶王爷画像前的供果换了三遭。糯米团子还冒着热气,案头《玉匣记》却摊在"正月"章。有人用朱砂笔圈住初八当值的北斗星君名讳,墨迹洇透纸背。占候家总说这天出生的孩子命犯"天狗",得认干亲化解。可要是细看《开元占经》,分明写着"辰巳之交,阳遁阴显",哪来那么多凶煞?
茶楼二层临窗的位子,穿灰布衫的相士正在排八字。戊辰年甲寅月丁亥日乙巳时,天干透出伤官佩印的格局。他捏着三枚乾隆通宝迟迟不撒手,突然笑出声:"这命造该去学刻印章!"木生火旺的性子,偏遇上湿土晦光,可不就得在金石之间找平衡?窗下卖风车的小贩吆喝声飘上来,铜钱哗啦落进卦盘,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。
药铺后堂的老先生正在捣艾绒。初八晒制的草药最聚阳气,这话他念叨了四十年。捣药声忽轻忽重,和着街上断续的爆竹响。竹筛里晒着去年重阳采的野菊,经了霜的,说是能压惊安神。柜台玻璃罐里泡着蛇胆,在晨光里泛着青,倒像某种凝固的时间标本。
当铺门前的石狮左眼缺了块,据说是庚子年留下的疤。卯时洒的净街水还没干透,青石板上映出个戴瓜皮帽的人影,腋下夹着卷《增删卜易》。他盯着日头看了半盏茶功夫,突然跺脚拐进巷子。黄历上说这天"喜神西北",可西北方是堵青砖墙——或许该在墙上开个漏窗?
学堂里的早课刚散,《千字文》的诵声还粘在窗棂上。先生用戒尺敲着"辰宿列张"四个字,粉笔灰簌簌落在砚台边。廊下挂着的铜铃突然叮当乱响,没风的日子,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着了。值日生抱着宣纸跑过天井,惊觉青苔比昨日又绿了三分。
城隍庙前的卦摊换了新幌子。蓝布上墨写的"文王课"被雨水洇出毛边,活像老蝉褪下的壳。穿棉袍的妇人捏着写满生辰的纸条,指尖沾了香灰。卦师把六枚铜钱抛了又抛,最后指着坤位说:"东南方有口活水井"。妇人愣住,她娘家后园确实有口废井,封了整整二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