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历甲子正月十三,子夜过半。檐角悬着的冰凌被月光镀成银针,犬吠声从村东头断续传来。这一瞬嵌在冬末春初的夹缝里,连风都裹着犹豫——该往南退,还是向北卷?
甲子轮回的起始年总带着点宿命感。十天干与十二地支首尾相撞,仿佛磨盘重新咬合齿痕。老一辈念叨着“甲木参天”,说这年份出生的人命格硬得像老竹,能破土却难弯折。可谁又真能剖开时辰的壳,看清里头的纹路?
节气表上说立春已过十日。中原的冻土开始松动,地气沿着裂缝往上涌。农人把犁头擦得锃亮,却迟迟不肯下地。他们信“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”,硬要等最后一场倒春寒过去。节气与黄历在纸面上打架,活人总得在夹缝里找活路。
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巡。守夜人袖着手缩在门房里,煤油灯芯爆出两朵灯花。按古法,子时是阴极转阳的临界,魂魄最易离窍。故而婴孩啼哭要拿红布裹严实,病重者床前得燃整宿长明灯。哎,这种时辰啊,连打更的梆子声都渗着凉。
有人翻出泛黄的命书对照:甲子、丙寅月、戊寅日、壬子时。五行缺金,水火相冲。算命先生眯着眼掐算半晌,说这八字里藏着驿马星,主远行。可那年月车轱辘都少见,能远到哪儿去?顶多踩着草鞋走到县界碑,望望邻县炊烟长什么样。
更漏滴到丑时初刻,东方泛起蟹壳青。檐角的冰针开始滴水,吧嗒吧嗒砸在石阶上。早起的货郎担着挑子往渡口赶,布鞋底沾满湿泥。渡船老大蹲在船头啃冷馍,含糊着说今早潮水比往常急。这些琐碎动静拼不出什么预兆,就像碎瓷片凑不成整碗。
鸡叫头遍时,村西刘家媳妇突然发动。接生婆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往过赶,兜里揣着半截艾草——说是能镇住子时残留的阴气。新生儿的哭声撕开晨雾那一刻,渡船正好离岸。船头破开的浪纹与产房门楣悬着的红布条,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形成对称。
二十年后,货郎在江南茶馆听人说《易经》。有人问何为“先天而天弗违”,说书人把醒木一拍:好比甲子子时生的娃,偏赶在冰化前头哭出声。河开了,雁来了,该破土的注定破土。茶客们哄笑,说书人捋着胡子呷了口冷茶。窗外的柳絮正扑簌簌往河里落,像在给当年的时辰补注解。